國鎮 - 野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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• Author: 野夫
• Full Title: 國鎮
• Category: #books

必 須 感 謝 荷 蘭 國 家 文 學 基金 會, 給 了 我 起 心 動 念 開 始 這 部 小 說 的 機 緣。 (Location 2)

宋 是 商品 經 濟 繁 榮 的 時 代。 (Location 6)

鎮 因 商 業 而 興, 所以 又有「 市 鎮」 的 說 法, 區 別 則 在 規 模。 大 體 千 戶 以下 為 市, 以上 為 鎮。 (Location 11)

江湖 就是 遠 離 廟 堂 的 地方, 原本 叫 江 海。 (Location 18)

遁 跡 江湖 之上, 也 不等 於 就是 江湖 中人。 江湖 不是 用 來 住的, 而是 用 來 走的。 (Location 21)

邊 緣 人 必 須 在 王法 和 宗法 的 管理 之外, 用 無 形的 方式 組 織 起 隱 形的 社 會, 以 保 證 自己 艱 難 的 生存。 (Location 27)

江湖 的 最高 法 則 是 義, 同 時 也是 核心 價 值, 正如 王法 的 核心 是 忠, 宗法 的 核心 是 孝。 (Location 28)

江湖 中人 義 字 當 先, 甚至 以 道 義 為 擔 當。 即便 不 能行 俠 仗 義, 至少 也得 有情 有 義。 必 須 死守 的 底 線, 則 是 絕 不能 背信 棄 義。 (Location 33)

一 個 追求 自由 又 重情 重 義 的 人 不管 身 處 何方, 心中 都 永 遠 會 有 江湖, 會 有 鎮。 (Location 42)

會 寫 現 代 詩 也 會 寫 舊 體 詩 詞 的 他, 能 夠 使用 古典 文 學 的 典雅 精 確 的 文字, 來 呈 現 現 代 性的 敏 銳 感受, 散文 中 時 時 流露出 賦 比 興 諸 種 手法, 交 錯 運 用, 形成 綿 密 而 深沉 的「 詩 性 文 體」。 (Location 50)

當 許 多人 為 中 國 大 陸 憂 心 不已 的 時 候, 我 卻 總 是 在野 夫 的 文字 裡, 看 見 一 個 恆 常 的、 不 變 的、 古 老的 民 間 中 國。 那是 無 論 政治 怎 麼 折 騰, 廟 堂 要 怎 麼 改 朝 換 代, 都 還 維 持 在 人心 中的「 江湖 道 義」。 那 裡 的 人, 還 保存 著 最 根本 的 人情 義 理。 (Location 68)

文 體 來 自 心性, 應 該 說, 也 只有 野 夫, 這 流浪 民 間 的 人, 這 漂泊 半 生的 心, 這 歷 經 劫 難 的 生命, 才能 創 造出 這 樣 的 小 說。 (Location 98)

那些 蛇 族, 難 道 不是 多次 政治 運 動 中, 人 們 卻「 不 驚 不避、 也不 上岸 攻 擊, 依 舊 蜿 蜓 舞蹈, 前 赴 後 繼 地 被 集 體 驅 趕 向 死」 的 象 徵 嗎? (Location 115)

一旦 政治 運 動 來 臨, 人性 中的 小 奸 小 惡、 私心 私欲, 乃至 惡 的 本性, 便 成 為 一 個 巨大 的 動 力, 用 政治 驅 動 起 來, 成 為 足以 致命 的 鍘 刀。 人性 之 惡 是 相 激 相 盪 的, 像 一 個 可怕 的 螺旋, 愈 旋 愈 緊, 直到 所有人 都在「 惡 之 輪 迴」 裡, 幾 乎 是 忘情 般 的 互相 仇 殺, 扭曲 至死。 (Location 128)

野 夫 啊 野 夫, 你 終 究 要以 民 間 江湖 的 道 義 與 人性 的 善良, 去 克服 那 絕 望 的 深 淵、 政治 的 寒夜。 即使 那 希望 如此 渺茫, 卻 抵 死相 信, 至死 無 悔。 (Location 134)

他 自信 滿 滿 地 等待 我的 歸 來。 我 們 之 間 似乎 早早 就有 了 這 樣 的 密 約 ─ ─ 為 了 父兄 一代 的 屈辱 和 幽 憤, 必 須 記 錄 下 這 個 小 鎮。 (Location 153)

在 我 以 後 的 閱 讀 和 交 遊 中, 認 識 了 文革 中 形形色色 的 各派 人物。 我 在他 們 的 命 運 中, 重新 梳理 和 反思 那一 場 大革命。 開 始 意 識 到 官 修正 史 對 這 場 運 動 的 諱 莫如 深, 開 始 明白 他 們 含糊 其 辭 以及 故意 歪曲, 是 如何 扭曲 影 響 了 幾 代人 的 視 聽。 (Location 157)

文革 中 真正 發 生 過 的 幾 次 大 屠 殺, 從 已 經 披露 的 事 實 來 看, 更多 的 還 是 保守派 與 當 權 派 的 聯 手, 對 造 反派 和 底 層「 五 類 分子」 的 再次 殘 害。 尤其是 所 謂 的 文革 結 束 之後, 當 那些 曾 經 靠 邊 站的 官僚 集 團 又 捲 土 重 來 時, 對 所 謂 造 反派「 三 種 人」 的 清洗 和 追究, 也曾 駭 人 聽 聞。 (Location 161)

造 反派 在 如今, 是一 個 基本 汙 名 化 的 詞 和 身分。 但我 在 真 實 生活 中 交往 過 的 那些 成 員, 卻 發 現 他 們 中的 多 數 領 袖, 都曾 經 是 那 個 時 代, 被 長 期 歧 視 打 壓 過 的 菁英。 他 們 的 局限 是, 僅 僅 把 對 十七 年 新政 的 不 滿, 發 泄 在 基 層 具 體 的 領 導 者 身上。 (Location 171)

要想 讓 普通人 看懂 這 一段 複 雜 至 極 的 國 史, 看清 各 種 個 體 生命 在其中 的 角色 命 運, 只有 文 學 具 備 這 樣 的 功能。 頂 層 的 所 謂 路 線 鬥 爭, 和 升斗 小民 的 勾心 鬥 角 睚 眥 必 報, 在 人性 上 並 無 本 質 區 別。 (Location 179)

從 政治史 的 角度 宣布, 十年 文革 早已 終 止。 然而 從 社 會 學 的 觀 察 來 看, 文革 從 未 真正 結 束。 從 清理 三 種 人 到 清除 精神 汙 染, 從 反 對 資 產 階 級 自由化 到 八 九 武力 鎮 壓, 從 紅 二 代 分 贓 到 紅 衛 兵 接班。 政治 運 動 雖 未 大 張 旗 鼓, 社 會 鬥 爭 卻 從 未 偃旗息鼓。 (Location 183)

那 許 多 為 了 良知 和 理想 而 輕 身 躁 進 的 生命, 依 舊 前 仆後 繼 地 碾 壓 為 塵。 (Location 188)

血 都 活了, 心 靈 怎 麼 可能 再次 死去。 當 我 完成 這 樣 的 記 錄 時, 我 略 感 心安 地 相信, 也 許 不久 的 未 來, 民 眾 的 記 憶 將 被 喚 醒。 那些 悲 慘 的 人生 將 被 改 變, 罪 惡 和 愚昧 都 將 獲 得 審 判 和 寬 恕。 (Location 193)

作 為 本 書 中「 巴 子 侉」 這 一 亡 族 的 後 裔, 我用 方 言和 古 語 所做 的 雜 種 敘 事 的 實 驗, 僅 僅 是 為 了 證 明, 我 使用 他 們 的 文字, 一 樣 比他 們 粗俗 汙 髒 的 官方 漢 語 優 雅 莊 重。 (Location 214)

叫花子 也 算是 江湖 中人, 屬 於 五花 八 門 之一 種。 (Location 222)

只有 那些 政治 運 動 中 過 來 的 老人, 才 知道 這 句 話 的 深意。 人性 比 蛇 毒, 所 謂 人 咬人, 就是 栽 贓 潑 汙 的 意思。 一旦 被 惡 人小 人 咬定 你, 那 真是 有口 難 辯 無 藥 可 醫 了。 (Location 263)

然而 蛇 們 不 驚 不避, 也不 上岸 攻 擊, 依 舊 蜿蜒 舞蹈, 前 赴 後 繼 地 被 集 體 驅 趕 向 死。 人 蛇 之 戰 ─ ─ 不, 應 該 是 人 對 蛇 的 屠 殺 ─ ─ 持 續 到 黃 昏, 蛇 的 數 量 似乎 仍 舊 不 減。 河岸 上 屍 橫 遍野, 血水 使 小河 泛 濫 出 霞光 的 燦 爛。 倦怠 且 黔 驢 技 窮 的 鎮 人 們 毛骨悚然, 束手 無 策 之 際, 終 於 陰 雲 堆 積。 悶 雷 從 天 邊 滾 來 如 蒙面 客 的 馬 車, 一 場 暴雨 洗 淨 了 現 場。 當 人 們 回到 各 自的 彩 廊 上 避雨 再看 時, 河 上一 蛇 俱 無, 逝 無 蹤 跡。 彷 彿 一切 都 不曾 發 生, 而 只是 經 歷 了 一 場 向 晚 的 噩 夢。 (Location 299)

覃 端 公 搖 頭 不 語, 半晌 咕 嚕 道: 不敢 說 不敢 說, 說 破 英雄 驚 煞 人 啊。 黃 巢 殺 人 八百 萬, 個 個 都 是在 劫 難 逃。 劫 運 將 至, 你我 都 小心 為 妙 吧。 (Location 366)

他 深知 自己 這 種 買 來 的 婦 女, 大多 都是 被 強 行 拐 賣。 行 規 是 事先 說 好了 的, 一旦 出手 交 貨, 一切 的 處 置 都 算 他自己 的 事情。 他 內 心 的 憤 恨 油然而生, 決 定 明天 去找 敖 秋 英 扯皮。 (Location 402)

草 醫 是 巫 醫 兼 顧 的, 全靠 祖 傳 祕 方 偏方, 還 必 須 自己 採 藥 製 藥, 但不 會 診 脈 處 方, 也不 談 病理 藥 理, 反正 就 那 幾 味 藥, 治好 治不好 都 是它。 甚至 很多 時 候, 他 並 不是 下 的 藥, 而是 一些 稀奇古怪 的 招 數, 但也 確 能 解 決 一些 人的 問 題。 (Location 474)

為 了 防止 藥 材 鋪 的 拿 他的 方子 去 治 同 樣 的 病, 影 響 他 這 裡 的 客 戶 來 源, 他的 方子 從 來 也 不重 複。 即便 是一 樣 的 肺 結 核, 他 都 要在 每 味 藥 上 做 一些 加 減, 再 增加 一份 奇怪 的 藥 引子。 (Location 505)

組 織 暫 時 遺 忘了 他, 但他 永 遠 不 會 忘 記 組 織。 從 黃 鎮 長 指定 他 成 為 第一 個 民兵 那 一天 開 始, 他 就 自 認 為 是 國 家 的 戰 士 了。 他是 習 慣 和 喜 歡 被 命令 的 人, 哪怕 來 自 於 純 粹 個 體 人的 一些 召 喚 和 命令, 他也 樂 於 接受 使 喚。 (Location 686)

民 國 年 間 的 哥 來 茶 館, 原是 袍哥 的 公 口 ─ ─ 也就是 哥 老 會 的 江湖 兄弟, 往 來 接 頭 和 開 堂 議 事 的 地方, 也 喚 作 碼 頭。 (Location 695)

而他 之一 生 為 人, 因 打 小 就 入 幫 ─ ─ 本地 話 叫「 嗨 袍」, 則 深受 江湖 熏陶。 凡 事先 有 禮, 再 講 理, 如果 禮 理 二字 都 擺 不平 的 話, 那 就叫 遇 著 橫 人 了。 你 橫 我 直, 橫 來 直 去, 三 刀 六 洞, 狠 就 狠 在那 個 直上。 但凡 一 個 人做 到了 真正 的 直, 也就 沒 有 破 不了 的 橫 ─ ─ 牟 ㄠ ㄠ 就算 得上 是 這 樣 一 個 正直 的 漢 子。 (Location 709)

牟 ㄠ ㄠ 深知 潑 皮 無 賴 也要 面子, 他 識 得 你的 顏 色, 你也 要 給 他 存 個 薄面。 (Location 777)

梅 告 花 胸脯 一拍 說: 我 們 告 花子, 走遍 天下 都是 赤手空拳。 出 門 人, 嘴巴 就是 路; 老祖宗 傳 下 來 的 話 ─ ─ 平地 摳 餅。 我 們 兄弟 幾 個 負 責 給 你 打 伴, 沿路 乞 討, 供 你 吃 飽。 你 只要 跟我 們 白日 趕 路, 夜 裡 住 廟, 吃得 千 家 飯, 方 為 人上 人。 (Location 790)

每天 要洗 屁股, 是他 打 小 就 已 養 成 的 習 慣。 據 他 父 親 說, 梅 告 花 臉 髒 手 髒, 衣衫 襤 褸, 但 屁股 卻 是 乾 淨 的。 但凡 一 輩 子 做到 了 屁股 乾 淨, 那就 已 經 超出 凡 塵 不知 幾 許。 真正 的 自 愛 和 貴 氣, 就在 這 樣 一些 細 節 裡。 (Location 848)

似乎 每一 個 小 鎮, 都有 這 樣 一 個 類 似的 女孩。 她 們 像 天外 來 客, 像 霜 秋 時 節 的 一朵 孤 芳, 在 一片 黯然 俗 濫 的 小 世界 裡 傲慢 地 獨 紅 著。 她 們 生 得 有些 突兀, 長 得 有些 奇 異, 與 她 們 的 周遭 世界, 甚至 同胞 手足 都 格格不入。 這 樣 的 孩子, 特 別 像是 轉 世 而 來, 自 帶 前 生的 胎 記。 (Location 929)

那 時, 供 銷 社 沒 有 包 裝 袋, 收 購 門 市 收 來 的 舊 書, 都 拿 來 給 他 們 做 包 裝 紙。 她 每天 獨 守 門 店 時, 都在 讀 那些 民 國 年 間 的 書 刊。 她 其 實 已 經 讀 懂 了 那 個 巨 變 的 時 代, 她 只是 一言 不 發, 在 媽 媽 面前 永 遠 扮演 著 幼稚。 (Location 939)

她 撕下 幾 頁 紙, 精 心包 裝 那 碎 銀 般 的 糖, 如 裹 一 個 襁褓。 顫 巍巍 地 遞 給 他, 彷 彿 托孤 一般 地 莊 嚴。 (Location 956)

林 衛 紅 潛 移 默 化 受到 的 家庭 教育 就是, 不要 輕 信任 何人。 只有 毛主席 和 黨 組 織 是 恩人, 是 靠山, 只要 永 遠 忠 於 這 兩 者, 紅 色 江山 就能 永不 變 色, 他 們 的 幸福 生活 也 才有 終 極 的 保 證。 (Location 1006)

因 為 她是 團 支部 的 書 記, 有 權 找 任何 同 學 私下 談 話。 這 個 組 織 哪怕 在 學 生 中, 也是 按照 當 年 地下 工作者 的 那 套 方式 在 經 營。 (Location 1031)

醫 院 之外, 還 有 單 獨 行 醫 的 牙 醫; 不只 是 西方 如此, 中 國 從 清朝 一直 到 今天, 依 舊 還 是 這 樣。 唯一 的 區 別 是, 中 國 鄉 村 傳 統 的 牙 醫, 不算 是 醫 科, 而是 屬 於 江湖「 五花 八 門」 中的 一 種 手 藝。 中 醫 認 為 牙疼 是 陰 虛 火 旺, 需要 調 理 腎 水, 以水 克 火。 但 牙 醫 認 為 那是 牙 齒 長 了 蟲, 他 們 祖 傳 的 手段, 是 能 拿 鋼 針 從 牙 縫 中 挑出 一 隻 隻 小 肉 蟲 出 來 ─ ─ 而 這, 實 際 是 變 戲 法 的 一 種。 挑 蟲 只是 為 了 彰 顯 手段, 以便 愚 氓 信服, 擴 張 影 響。 但他 們 也 確 有 一些 止 疼 的 辦 法, 否 則 那 也 無 法 一直 蒙人。 (Location 1086)

他是 第一 個 騎 自行 車 的 男人, 後 座上 掛 著 他的 牙科 器械 箱, 叮 哩 哐啷 騎 到 哪 個 集市, 幾 分 鐘 就能 支 起 他的 醫 療 檯。 一 個 腳 踩 的 轉 輪 高高 樹 在 街面, 帶 動 著 飛 快的 小 砂 輪 幫 人 磨牙。 (Location 1095)

老 話 說, 不 看人 對 己, 但 看人 對 人。 你 對 他人 能 如此, 你 待 我 時 不 會 薄。 (Location 1159)

才 吃到 幾 年 飽 飯, 未必 又要 開 始 扳 命 嗦? 牟 ㄠ ㄠ 說 的 扳 命, 在 國 鎮 就是 瞎 雞 巴 折 騰 的 意思。 (Location 1171)

他的 遊 醫 生涯, 讓 他 見 識 了 各方 諸 多 牛鬼蛇神, 這 些 淪 落在 底 層 社 會 的, 很多 卻 是 民 國 時 的 菁英。 他不 僅 能 治好 這 些 人的 牙 齒, 往往 還 能 掏出 一些 人的 肺腑之言。 而 這 些 人 在 周 邊 熟人 社 會 不敢 說 的 話, 卻 敢 於 和他 這 個 異 鄉 人 私 語。 (Location 1186)

然而, 真正 的 祕 密 卻 是, 他 請 了 一 個 勞 改 釋 放 的 電 器 工程 師, 為 他 稍微 整修 了 一下, 就 弄出 了 短波 調 頻。 這 樣, 他 就可以 半夜 偷 聽 敵 臺 了。 那些 來 自 臺 灣 的 靡靡之音 和 美 國 之音, 讓 他 對 自己 所 處 的 這 個 國 家, 有了 更 為 全面 深入 的 瞭 解。 (Location 1194)

這 個 所 謂 的 蘇 維 埃 共和 國, 這 些 原本 想要 在 塵 世 建立 天堂 的 狂妄 之徒 們, 在 具 體 的 革命 實 踐 中, 進 入 了 一 個 荒 謬 的 悖 論 ─ ─ 為 了 天堂 的 理想, 而 不惜 讓 人 類 先入 地 獄。 (Location 1236)

一 個 原本 傲慢 的 少女, 初 初 萌 動 的 春心 和 好意, 一旦 遭遇 了 他 人的 辜 負 或者 忤 逆, 多 數 人 可能 心 生 自卑。 但 林 衛 紅 由 於 太 過 自信, 她的 一 腳 踩 空, 卻 頓 生 被 羞辱 的 恥 感。 原 未 確 定的 愛 意, 瞬 間 轉 化 為 憤 恨, 她想 要在 這 個 男生 身上, 重建 她那 高高在上 的 榮 耀。 (Location 1260)

但 由 於 一直是 教材 哺育 下 的 三好 學 生, 不 讀 閒 書, 思想 單 純, 關 於 愛、 平等 與 慈悲 的 教育, 卻 近乎 空白。 (Location 1271)

你 只是 牙 齦 發 炎, 每天 堅 持 用 鹽 水 漱口, 很快 就好 了。 這 個 國 家, 是 牙根 爛 透了。 (Location 1296)

個「 十 從 十 不 從」 的 協 議。 具 體 來 講, 就是 在 髮 型 服 飾 禮 儀 問 題 上, 實 際 奉 行的 是 ─ ─ 男 從 女 不 從; 生 從 死不 從。 生前 滿 裝, 死後 漢 服。 陽 從 陰 不 從: 俗 禮 從 旗 俗, 喪 禮 從 漢 俗。 官 從 隸 不 從: 當 官 須 清代 官服, 但 隸 役 依 舊 明 朝服 飾。 老 從 少不 從: 孩子 年少, 不必 禁忌。 儒 從 而 釋 道 不 從; 娼 從 而 優 伶 不 從。 仕宦 從 婚姻 不 從: 婚 禮 保持 漢 人 舊 制。 國 號 從 官 號 不 從: 國 號 可改, 但 官 號 依 舊。 役 稅 從 文字 語 言 不 從: 差役 稅 捐, 悉 從 滿 制; 國 人 仍用 漢 語。 正 因 為 羅 祖 的 策略, 清廷 的 妥 協, 才 如 顧 亭 林 所 謂 的 王朝 傾 覆, 江山 還 在, (Location 1321)

母子 平安 的 是 多 數, 都把 胎 盤 送 給 她, 算是 另外 的 一份 酬 謝。 胎 盤 在 本草 中 叫 紫 河 車, 是 大 補 之 藥。 她 血淋淋 地 帶 回去 洗 淨, 燉 湯 或者 炒 酸菜, 就 成了 那 個 急 缺 營 養 年代, 全家 最 為 豐 盛 的 食 材。 (Location 1372)

他 們 都是 那 種 民 間 底 層 自知 進 退 的 人, 即便 身 懷 絕 技, 也都 保持 本分 的 生活。 該 要的 要, 稍 覺 高攀 的 事 兒, 絕 不 狂妄 進 取。 (Location 1386)

新政 區 別 於 民 國 政府 的 是, 所 到之 處, 皆 要 馬 上 建立 文 工 團。 最初 百姓 皆 未 看懂, 以 為 只是 集合 一些 倡 優 子弟, 聊 供 官 紳 嬉 遊 之 樂。 數 年 之後, 才 漸 漸 發 現 端倪, 原 來 此 團 之作 用, 遠 勝 一 團 一 旅 之 兵丁。 (Location 1400)

愛 與 恨 的 種 子, 只需 稍 灌 幾 滴 誇 張 之 淚, 很快 即 可在 草 民心 中 發 芽。 (Location 1402)

便衣警察 是 把他 傳 到 一 個 沒 有 掛 牌 的 院子 裡 密 談 的。 要 他 先 填 很多 表格, 要 簽 保密 協 議, 各 種 手 續 非常 複 雜, 背 後 都 透 著 一 種 後 果 嚴 重的 威 脅。 他有 點 心 驚 肉 跳, 但 更多 的 則 是 受 寵 若 驚 的 欣喜 激 動, 很快 便 生出 一 種 不把 國 家 當 外 人的 神 聖 莊 嚴 感 覺。 (Location 1420)

而他 另外 一 種 隱 祕 工作, 按 規 定, 則 是 鎮 長 書 記 都不能 知道 的。 他 每月 要 寫 一篇 國 鎮 的 社 情 報 告, 反 應 社 會 動 態 和 世道 人心, 直接 報 送 政 保 科。 (Location 1454)

但 他是 那 種 聽 書 看 戲 長 大的 男人, 心底 保存 的 還 是 古 風 古 義。 潘 家 當 年 收 他 這 個 孤 兒 為 僕, 他 決 心 撫 養 潘 家 這 一 脈 骨 血 為 親, 也 算是 報 答 老 東 家 的 滴水 之恩。 他不 懂 政治, 但 深通 人情, 他 私下 堅 信 潘 地主 沒 有可 殺 之罪。 (Location 1499)

她在 黑暗 中 也不 掌 燈, 繼 續 閉 眼 彈 奏。 隨 著 那 綿 延 的 旋律, 她 封 閉 的 內 心 時 而 落 葉 飄 飛, 時 而 繁 花 燦 爛。 只有 這 樣 的 時 刻, 她 靜 若 止 水 的 青春, 才 顯 得 四季 分明。 然而, 這 卻 是 旁人 不知, 也 無 法 打 開 的 世界。 (Location 1526)

潘 老 師 喜 歡 音 樂, 卻 並 不喜 歡 文 藝 活 動。 她 覺 得, 音 樂 是 純 淨 的, 是 與 她 個 體 生命 完全 契 合 的 一 種 脈 動。 如果 把 這 種 音 樂 變 成 某 種 集 體 娛 樂, 甚或 變 成 某 種 歌 頌 或 批判 的 武器, 那就 是 對 音 樂 本身 的 褻 瀆。 (Location 1548)

樹 大 了, 便是 百 鳥 之家。 一到 春 來, 各 種 鳥 像是 從 枝 葉 上 長 出 來 的 花朵 或者 水果, 嘰 嘰 喳喳 地 繁衍 著 各自 的 陣 營。 (Location 1576)

牠 從 千里 之外 趕 來 國 鎮, 來 不及 在 米 桑 樹 上 安 營 扎 寨, 便 開 始 守候 著 這 個 小 鎮 上空 正在 開 始 彌 漫 的 血腥。 其 啼 鳴 若 悲 若 喜, 是 警告 亦是 預 言; 更多 的 時 候, 其 實 像是 一 個 餓 鬼, 面 對 即 將 呈上 的 三 牲 六畜, 所 壓 抑 不住 的 撫 掌 大笑。 (Location 1608)

就 像 古代 的 仵 作 和 現 代 的 法 醫 一 樣, 他 對 死亡 和 死者, 完全 視 同 尋 常。 他 堅 信 死亡 是一 個 漫 長 的 過 程, 每一 個 眼前 活 躍 的 生者, 其 實 都在 死去 的 路上。 就 像 太 陽 出山, 必 將 在 黃 昏 落 坡, 所有 的 生命 奔波, 都是 競 相 奔赴 在 冥 路。 (Location 1636)

所 謂 革命 大 學, 就是 共 軍 每到 一 處, 為 了 接管 該 地 區 的 地方 行政, 而 設 立 的 幹 部 短 訓 班。 只要 初中 以上 學 歷, 沒 有 敵 特 歷 史 的 皆可 報 名 投 學。 半年 一期, 快速 洗 腦, 政治 和 軍 事 素 質 基本 合格, 就被 派 到 一 個 地方 去 負 責。 (Location 1664)

多 數 人 無 法 經 受 這 樣 真正 嚴 酷 的 烤 驗。 在 鄉 村 熟人 社 會, 幾 番 對 視 猶 豫 和 煎熬 之後, 為 了 求生, 都 紛 紛 開 始 互相 撕咬。 灰 熄火 淨 之 時, 半 數 或 真 或 假的 叛 亂 者, 就被 他的 士兵 一一 點 殺 了。 那些 苟活 者 被 釋 放, 但是 消息 不 脛 而走, 各 個 家族 彼此 仇恨 的 種 子, 從 此 在 鄉 野 埋下。 在 未 來 的 各 種 鬥 爭 和 運 動 中, 這 種 恨意 和 恐 懼 還 會 繼 續 發 酵 發 芽, 長 出 最黑 暗的 惡 果 出 來。 (Location 1677)

男人 之 間 最大 的 仇恨, 莫 過 於 吃醋。 (Location 1739)

這 種 對 識 文 斷 字 者 的 禮 敬, 是 國 鎮 的 古 風, 也 算是 在 革命 之後 年代 裡, 殘 存 的 些微 民 國 餘 緒。 (Location 1758)

這 是 唯一 可 以供 應 他 生活 資 糧 的 貨 棧, 那 個 美 麗 端 莊 又 溫 良 的 少女, 竟然 命定 般 設 置在 他的 要 道上, 像 一 個 傳 說 中 坐 埡 口 打劫 的 悍匪。 這 是他 回家 的 路 標, 還 是 他在 劫 難 逃 的 磨 難? 他 忐忑不安 地 徘徊 在 無 數 個 深夜, 隔 著 一 條 河 遙 望 著 並 不 遙 遠 的 國 鎮。 (Location 1772)

他被 自己 鼓起 的 希望 和 直 覺 的 絕 望而 輪 番 折磨, 又 將 這 種 折磨 化 為 一 種 修 煉, 他在 這 樣 的 苦修 中 已然 褪 盡 邪念。 他 只想 和她 廝 守 一生, 哪怕 一天 也行。 (Location 1781)

兩 個 人 站在 同一 塊 大 石 頭 上, 一 時 誰 也不 知道 該 怎 樣 動 彈。 河水 在 腳 下滑 動, 整 個 世界 似乎 都 歸 於 死寂。 恍惚 水面 正在 擴 張, 他 們 相依 為 命 地 堅 守 著 唯一 的 孤 島。 有 那 麼 一刻, 他 們 就 像 一尊 雕像 般 僵持 在那 裡。 葉 老 師 自己 都能 聽 見 自己的 心跳, 咚 咚咚 如 越 獄 的 囚徒, 正在 撞 擊 那 面 高 牆。 水 岸 茵 單 薄的 身 肢 在 微 風 中 搖 晃, 她 已 經 無 法 穩 住 自己的 慌 張。 只好 彎 腰 將 那些 衣服 收拾 進 竹 籃, 起身 猶 豫 著 是不是 該 要 離 去。 (Location 1809)

那 時, 各 個 縣 也有 警察局, 得到 的 指令 是 原地 留守, 維 持 秩序, 以免 社 會 崩 潰 弱 肉 強 食, 同 時 還 要 準 備 靜 候 國 軍 反攻。 但 多 數 局 長 自知 過 去 得罪 共 產 黨 不少, 自 費 買 票 也要 流亡。 而 普通 警 員 文 職 之 類, 便 都 綏 靖 一方, 等待 共 軍 一到, 立刻 主 動 繳 械 並 接受 管理。 (Location 1887)

明知 道 有些 律 法, 很 邪 性, 與 天地 之 間 的 自然 法 和 習 慣 法 完全 背 道 而 馳, 與 他 曾 經 學 過 的 法律 精神 更是 南 轅 北 轍, 那 他也 只能 嚴 格 執 行。 因 為 這 是 成文法, 是 他一 個 底 層 警察 立身 活命 的 依 據。 (Location 1899)

扒 竊 不是 盜 竊, 不是 搶 劫, 是 憑 手 藝 吃 飯, 自古 難 以 入 罪。 即便 紅 朝, 那 也 只能 抓到 三次 之後 才 勞 教。 扒手 分 為 鐵 與 肉 兩 大 流派, 肉 派 是 純 粹 兩 指 作案, 鐵 派 則 是 可以 憑 藉 工具, 比如 刀片 鑷 子 之 類。 (Location 1912)

他的 特 長 是 根 據 腳 印 判 斷 嫌犯 的 大致 特 徵, 以及 他那 獨 特 的 預 審 術。 他 提 審 嫌疑 人, 習 慣 當 面 對 坐, 像 個 相面 大 師 似的, 盯 著 人 先看 半 小 時。 很多 疑犯 先 就 被他 看 毛 了, 身 體 語 言 露出 破 綻 來。 看完, 他 再 跟 人 拉家常, 漫 無 邊 際 地 扯淡, 撒 謊 的 人 必 將 被他 逮住 一句。 (Location 1927)

至 於 定性 為 反革命 的 各 類 案子, 那就 基本 按 領 導 意志 和 公 檢 法 的 自主 權 來 隨 心 所欲 判 決 了。 很多 時 候, 還 要看 所 謂 群 眾 意 見, 所 謂「 不 殺 不足 以 平民 憤」 這 種 理由, 基本 就是 草菅人命 的 藉口。 (Location 1937)

斷 此 痴 念 罷, 她也 就 從 此 無 心 拒 客, 一任 自己 芳 華 委 地。 東 洋兵 來 了 接, 救 國 軍 來 了 接, 新 四 軍 來 了 也 接。 她的 大好 河山 一如 這 破 敗 的 國 家, 早早 便 容 納 了 各 種 虎 去 狼 來。 (Location 1969)

她 口口 聲 聲 談 的 都是 階 級 感情, 但 對 具 體 的 個 人, 卻 又 像是 充 滿 隔膜, 甚至 怨恨。 (Location 1992)

她 們 要被 集 體 發 配 到 新疆, 去 跟 那些 征 戰 已久 卻 從 未婚 娶 的 屯 墾 士兵 成家。 (Location 2011)

熬到 出 獄 時, 她 已 無 家 可 歸。 她 拿著 可 憐 的 一 點 遣散 費, 在 大西北 的 火 車 站 等待 返 鄉 的 夜 車, 然 後 遇 見 了 兩 個 會 說 吳 語 的 老 鄉。 從 那 開 始, 她 就 踏 上了 一 條 完全 未知 的 路。 被 輪 奸, 被 轉 賣, 被 傳 染病 毒, 帶 著 滿 身 傷 痛, 基本 失 憶 地 被 販 運 到了 她不 知 方位 的 國 鎮。 (Location 2050)

他 找 來 騾 車 馱 回, 從 此 將 她 雙 腳 綁 上 抬 石 頭 的 鐵 鍊, 深深 地 禁 錮 在家 裡。 他的 打 罵 和 強 暴, 再也 難 以 終 止 她的 哭 唱。 她 就 這 樣 任性 地 獨 唱 在 國 鎮 的 暗 夜, 與 夜 啼 的 老 鴰 一起 嗚 咽。 (Location 2067)

海 枯 石 爛 是 誓言, 水 遠 山 長 是 祝福, 這 不 就是 那 個 傳 說 中的 貝 殼 姑娘 嗎? 既然 她 說 還 要 來 浣 衣, 那 他 就 願 做 那 個 抱 柱 而 死的 尾 生。 一 約 三 生, 一 諾 千金, 即便 洪水 滔天, 他也 不想 鬆 手, 不想 被 命 運 狂 濤 再次 拖 向 遠 方。 (Location 2092)

水 岸 茵 不知道 怎 麼 回答, 抖 抖 索索 地 幫 他 找回 零 錢, 將 牙膏 香皂 遞 給 他, 回身 去 收拾 貨 架。 葉 老 師 也 不敢 多 停留, 道 一 聲 謝 謝, 趕 緊 出 門 而去。 看他 走 遠, 她 起身 去 把 大 門 一 扇 扇 關 上。 忽然 背靠 著 門 板, 蹲下 抽泣 起 來。 她 哭得 是 那 麼 傷 心, 彷 彿 受辱 一般 的 悲 傷 委屈。 淚 水 卻 如 寒夜 的 暖流, 在她 心底 滋 潤 出 說 不清 的 溫 柔。 (Location 2145)

在她 前行 的 小路 上, 矢 車 菊 沿途 開 放, 艾 蒿 的 清苦 味道 泛 濫 在 懷 孕 的 秧苗 之上。 大群 的 紅 蜻蜓 不知 從 何 而 來, 彌 漫 在她 的 前方, 驅 之 不散, 如一 團 絢 麗 的 迷 霧。 那些 嗡嗡 的 飛 翔 之 聲, 儼 然 這 個 世界 正要 開 始 一 場 轟 炸。 不到 兩 里 長 的 河 邊 小路, 她 艱 難 如 已 行 經 半生。 刺 籠 棘 叢 中 乘 涼 的 小 青蛙, 像 為 她 舉 行 莊 重的 儀 仗 一般, 依序 有 節 奏 地 噗通 跳 進 水中。 (Location 2164)

販 賣 人口 的 事情, 雖 然 歷 朝 禁止, 在 底 層 社 會, 終 究 難 以 根 絕 的 原因, 乃是 實 在 難 以 釐 清 罪 與 非 罪 的 界限。 (Location 2265)

方 聖 姑 金 髮 碧眼 豐 乳 肥 臀, 雖 然 從 未婚 娶, 卻 渾 身 散 發 出 一 種 嚇 人的 性感。 這 樣 的 美 似乎 只 屬 於 文明 社 會, 在 利川 這 蠻 荒 之 鄉, 所有 人都 認 為 這 只 可能 是 狐 妖 轉 世。 (Location 2339)

她 對 整 個 人 類 都 充 滿 和善, 卻 在 心底 裡 埋 著 巨大 的 提防。 或者 說 她的 笑 臉 背 後, 是 終 年 積 雪 四季 冰封 的 心 靈。 只有 那些 獨 自 懺 悔 和 祈 禱 的 深夜, 她 才 會 躲在 被 窩 裡 一任 淚 如 潮 湧。 (Location 2416)

很多 城 裡 人 誤 解, 以 為 中 國 古老 僻 遠 的 鄉 村 世界, 一 定比 城 裡 保守 封 閉 ─ ─ 至少 在 性 觀 念 和 性 風 俗 方面。 其 實, 鄉 下人 自古 皆 因 蠻 荒 化 外, 反而 比 都市 少 了 許 多 約 束 和 教 條。 更不 要 說 鄂西 這 樣 的 少 數 民族 地 區, 百姓 的 天性 皆 要 率真 天然 很多。 事 實 上, 各 個 民族 生存 的 核心 競 爭 力 乃是 繁衍 問 題, 各自 皆 在上 古 形成 了 一些 鼓 勵 私 會 野合, 藉以 保 證 婚配 和 生育 的 風 俗 或 節 日。 (Location 2438)

命 運 真的 是 神奇 無 解 的 棋局, 禍 兮 福 之所 倚, 福 兮 禍 之所 伏, 先哲 的 體 悟, 也是 他 此刻 的 解 脫。 為 了 這 個 女子, 他 和 這 個 世界, 暫 時 達 成了 和解。 (Location 2669)

這 個 毫 無 信 義 的 政 黨, 天 知道 這 次 又是 什 麼 詭 計。 (Location 2676)

我 沒 有 什 麼 選 擇, 我 就 想 跟 定 你。 我不 需要 懂 國 家 形 勢, 愛 是我 自己的 事。 (Location 2695)

我 看得清 誰 是 朋友, 卻 一直 很 難 斷 定 誰 是 國 家 的 敵 人。 如果 每 個 人 都能 根 據 自己的 眼界 見 識, 判定 一 個 敵 人, 那 我 們 必 將 身 處 一 個 充 滿 敵 意 的 世界。 (Location 2722)

燒 過 的 黑色 書 頁 帶 著火 星 彌 漫 在空中, 像 大群 大群 的 黑 蝴蝶 驟 然 降 臨。 陳 年老 木 頭 在 火堆 上 劈 啪 作 響, 迅 疾 化 為 枯 炭, 如焚 屍 爐 未 燼 的 骨架。 (Location 2742)

他 去 那些 牆 報 下仔 細 閱 讀, 字 裡 行 間 發 現 林 衛 紅 領 導 的 革命, 無 非 是 強 調「 血 統 論」 ─ ─ 只有 他 們 是 革命 的 正 統 傳 人, 他 們 要 鬥 爭 批判 甚至 掃 除 的, 不 過 依 舊 是 中 共建 政 十七 年 來, 早就 被打 倒了 許 多 遍 的 弱者。 問 題 是, 這 與「 五‧ 一 六 通知」 的 中央 指示 明 顯 不合 啊。 (Location 2799)

他 這 種 半 紅 半 白的 出身, 平 時 一副 吊 兒 郎 當 的 樣 子, 自然 不 會 見 容 於 紅 衛 兵。 而他 原本 也 沒 什 麼 政治 傾 向, 萬 事 只 認 人, 不 認 理, 跟 人好 就可以 割 頭 換 頸。 (Location 2850)

他 指著 臺 上 那些 架 著 老 師 的 紅 衛 兵 高 聲 說: 我 們 都是 同 學, 五 百年 修 來 同船 渡 的 緣 分, 請 你 們 放了 這 些 昨天 還 在 給 我 們 上 課 的 老 師。 做人 要有 良心, 不 說 一日 為 師 終 身 為 父, 就 問 他 們 與 我 們 前世 無 仇 後 世 無 怨, 你 們 怎 麼 能 這 樣 欺 負 老 實 人? (Location 2856)

朱 叫花 的 兩 隻 手臂 上 各自 纏 繞 著 一 條 毒蛇, 蛇 身在 寬 袍 大 袖 中 隱 藏, 蛇 頭 被 握 在他 的 手中。 殷 老大 的 左手 開 始 腫 脹 變 烏, 痛苦 萬 分地 跪 地 磕 頭 哀求。 毛 部 長 驚 魂 甫 定, 拔出 槍 來 對 著 朱 叫花 吼道: 你 還 敢 搞 階 級 報 復? (Location 2921)

他 看 見 了 身 邊 地下 的 血, 正被 雨水 沖 刷 著, 在 檯 面上 流出 幾 道 紅 槽。 那 樣 的 鮮 紅, 在 夯 土 的 黃 色 背景 上, 燦 若 桃花。 他 彷 彿 看 見 大地 如 遠 古 的 卜 筮, 龜 甲 一般 燒 出 來 的 爻 辭, 預 示 著 這 個 世界 的 裂 變。 (Location 2978)

他 只是 看不 慣 這 些 當 權 者 的 霸道, 看不 慣 那 種 有 槍 在 手 的 恃 強 凌 弱。 半夜 吃 桃子 ─ ─ 挑 著 軟 的 捏, 有 本事 你 們 沖 著 牟 ㄠ ㄠ 和我 來 試 試, 老子 暗 殺 都要 搞 死 你。 (Location 3047)

她 媽 媽 沉 靜 如故, 低 聲 但 非常 嚴 肅 地 對 她 說 ─ ─ 無 論 發 生了 什 麼, 你都 必 須 活 下去。 哪怕 遠 走 他 鄉 討 飯, 做 牛 做 馬, 也要 活 下去。 你 必 須 對 媽 媽 發 誓, 你 一定 要 活到 風 吹 雲 散 的 那 一天……。 (Location 3115)

這 些 危 險 的 問 題, 他 只能 一 個 人 在 黑夜 冥思苦索。 即便 最 親 近的 人, 他也 不敢 請 教。 夜 霧 漸 深, 草 叢 間 時 有 露水 在 月光 下 閃 耀。 這 些 至 暗 時 刻 的 微光, 彷 彿 天地 間 的 眼珠, 默默 注 視 著 這 個 惡 世。 善 惡 因果, 沒 有人 逃 得 過 這 樣 的 報 應。 (Location 3137)

這 一刻 她 如被 驟 雨 澆 醒, 心底 完成 的 決 定, 使她 煥 然 一新。 曾 經 的 稚嫩 羞 澀 哀婉, 忽然 退潮 般 散去。 (Location 3186)

他 猛然 發 現, 偌大 個 祖 國, 竟然 容 不下 他 們 一 張 婚 床, 這 是一 個 什 麼 社 會 啊? (Location 3232)

段 嬤 嬤 帶 著 兩 個 醫 生, 抬 著 一副 擔 架走 來。 她那 天 被打 傷 的 腿, 還 有些 瘸, 一拐 一拐 地走 在 河岸 上, 像 一 個 負 傷 的 天使。 她 走 過 來 跪下, 雙 手 抱起 水 姑娘, 聖 母 一般 地 看著 她 說: 孩子, 你 愛 的 人 並 未 真正 離 開 你, 他 只是 脫 下沉 重的 肉身 去了 天堂, 此刻 正 隨 雲 而 來 看著 你。 你 從 來 不是 孤 單 的, 今 後 更不 會。 你要 相信 復 活在 我, 生命 也在 我。 信神 的 人 雖 然 死了, 也 必 復 活。 起 來, 我 陪你 去 跟他 告 別, 你要 像 每一 次 重逢 那 樣 安 靜。 (Location 3337)

水 姑娘 在 段 嬤 嬤 的 懷 裡 掙 扎 著, 忽然 對 著 河 對 面的 二中, 放 聲 哭喊: 我 們 從 沒 有 傷 害 過 任何人, 你 們 為 什 麼 要 欺 負 我 們? 你 們 為 什 麼 啊? 你 們 為 什 麼 啊? 為 什 麼 啊…… (Location 3353)

鄭 所 長 聽 說 吳 群 恩 他 們 組 織 起 來 了 一批 學 生, 準 備 大 張 旗 鼓 地 抬 屍 遊 行, 抗 議 暴徒 紅 衛 兵 對 葉 老 師 的 迫害。 他的 線 人 還 告 訴 他, 黃 部 長 和 古 站 長 一派, 也 決 定 支持 林 衛 紅 的 中 聯 陣, 計 畫 在 吳 群 恩 他 們 遊 行 時, 大打出手, 對 黑 五 類 反革命 分子 斬 草 除根。 (Location 3358)

她 沒 想到, 古 良 臣 會 拿 這 張 畫 來 要 挾 她。 她也 深知 他 所言 不 虛, 只要 他 將 之 公布 揭 發, 即便 是 誣 陷 株 連, 她也 百 口 難 辯, 等待 她的 必 將 是 各 種 無 法 承受 的 侮辱 和 折磨。 與 其 任他 們 鈍 刀割 肉, 何不 讓 自己 一刀 兩 斷。 她 媽 媽 當 年 選 擇 的 自 決, 這 種 決 絕 的 血 脈 一直 暗 傳 在她 的 性格 中。 (Location 3494)

吳 群 恩 從 她 眼 裡 的 寒光 中, 讀 出了 那 種 凶相 畢 露 的 仇恨。 這 是 她那 個 階 級 與 生 俱 來 的 仇恨, 在他 們 眼中, 只有 他 們 是 人, 所有 其他 的 生命, 生 殺 皆 由 他 們 做主。 他一 閃 念 間 還 曾 冒出 的 溫 情 和 悲 憫, 皆 被她 這 句 毫 無 感恩 更 無 人性 的 詛 咒 所 粉碎。 (Location 3595)

火焰 在 地 底 蓄 積, 勢 必 挾 風 暴 而至。 宋 牙 醫 和 牟 ㄠ ㄠ 的 祕 密 串 聯 已 經 完成, 各 種 在 歷 次 運 動 中 被打 壓 折磨 的 人 們, 每天 通 過 傳 單 獲 得 各地 造反 革命 的 好消息, 都 憋 足 了 心 勁 要在 國 鎮 掀起 一 場 報 復 運 動。 (Location 3618)

他 憂 慮 地 預 見 到 國 鎮 的 恐怖 必 將 升 級, 更大 的 災 難 已 經 開 始 呈 現, 他 為 牟 ㄠ ㄠ 的 前程 扼腕 嘆 息 ─ ─ 一群 平民 的 憤 怒, 最 終 將 掉 進 國 家 的 陷阱。 這 是他 多年 來 謹 小 慎微 奉命 辦 差, 所 總 結 出 的 血 的 教 訓。 (Location 3679)

書 記 縣 長 都 和他 一 樣 茫然, 只能 要 他 堅 守 崗 位, 不管 各 種 是非, 反正 只要 聽 毛主席 的 話 就 行。 問 題 是 毛主席 的 話, 要 麼 高深 莫 測, 要 麼 出 爾 反 爾, 要 麼 左右 為 難。 各 種 派系 都 說 是 毛主席 的 戰 士, 都 聲 稱 要 捍 衛 毛主席 的 革命 路 線, 哪 個 是真 正 符合 黨 和 人民 利益 的, 他也 無 法 把握。 (Location 3690)

下 面的 口 號 聲 此起彼伏, 同 樣 的 詞 彙, 只是 變 換 了 不同 的 名字。 人民 還 是 那些 人民, 看 熱 鬧 的 依 舊 是 大多 數。 (Location 3714)

烈日 當 頂, 人 們 多年 積 壓 的 對 政府 的 仇恨, 轉 嫁 到 這 些 基 層 官 員 的 頭 上。 他 們 樸 素 善良 地 相信, 正是 這 些 基 層 執 行者, 貪 汙 了 毛主席 的 天恩, 剝 奪 了 他 們 的 生存 權 利。 他 們 不 斷 高呼 著 毛主席 萬 歲 共 產 黨 萬 歲, 又不 斷 地 詛 咒 惡 罵 著 這 些 共 產 黨 的 忠 實 幹 部。 即便 吳 群 恩 的 思考, 有所 觸 及到 某些 致命 的 癥 結 原因, 但他 也 不敢 在 這 樣 的 大 會 上 說 出 來。 他 深知, 他 只要 敢 說 毛主席 半 個 不 字, 這 些 群 眾 轉 眼 就 會 把他 打死。 (Location 3730)

龍 ㄠ 爸 看他 無 人 可 說, 只能 簡 單 地 認 定 他 就是 仇家。 他 蒼 老的 手, 顫 顫 巍巍 地 從 衣袖 中 掏出 刀 來, 對 著 黃 鎮 長 屁股 就是 一刀。 臺 上 的 宋 牙 醫 急忙 衝 去 抱住 他, 命令 押 著 黃 鎮 長 的 造 反派 戰 士 趕 緊 送 醫 院。 哪 知道, 憤 怒 的 群 眾 同情 龍 ㄠ 爸 的 遭遇, 也 認 定 黃 鎮 長 就是 幕後 凶手, 待 他一 攙 扶 下 舞 臺, 立刻 開 始 了 圍 攻。 各 種 亂 拳 亂 腳 之中, 章 石匠 掏出 錘 子, 趁 亂 給 了 他 後 腦 勺 致命 的 一 錘。 (Location 3748)

打 過 仗 的 人, 不是 不怕 死的 問 題, 是 再也 不怕 殺 人 了。 生命 在他 們 眼中, 不再 那 麼 神 聖。 只 要是 被 命名 為 敵 人的 人, 剩下 的 只是 一 梭子 還 是 兩 梭子 解 決 的 問 題。 (Location 3764)

我 們 江湖 人, 講 的 是 個 道 義 擔 當, 更 講 的 是 個 恩怨 分明。 什 麼 叫 文化 大革命, 我 不懂, 但要 讓 那些 當 官 的 知道, 作 惡 是 有代 價 有 報 應 的, 這 個 我 在乎。 (Location 3820)

但他 內 心 深 處 更 清楚 的 是, 這 個 國 家 所有 的 災 難, 根子 上 是 毛主席 從 蘇 聯 學 來 的 這 種 國 家 模式。 這 種 雜 糅 了 秦朝 暴 政和 列 寧 斯大林 主 義 的 怪胎, 正在 把 這 個 民族 拖 向 萬 劫 不 復 的 深 淵。 劉 少 奇 所 代表 的 官僚 管理 集 團, 原本 是 助 紂 為 虐 的 幫 凶。 他 們 為 了 自身 特 權 利益, 對 民 間 十 幾 年的 壓 榨 和 反 復 迫害, 實 現 的 正是 毛 的 意 圖。 當 他 們 功 高 蓋 主 需要 兔死狗烹 的 時 候, 他 們 必 將 成 為 毛 的 替罪羊 ─ ─ 由 整 個 官僚 階 層 來 分 擔 民 間 的 憤 怒。 即便 他 們 之中 不乏 好人, 不乏 原 教 旨 的 理想 主 義 者, 但他 們 此刻 的 命 運, 也 只能 叫 咎由自取, 責 無 旁 貸。 (Location 3847)

對 已 經 解除 畏 懼 的 年 輕 人 來 說, 在 這 種 法 國 大革命 式 的 街 頭 民主 運 動 中, 必然 是 誰 更 激烈 誰 就 更能 收 穫 擁 躉。 他的 兄弟 毛 貨 很快 就 脫 穎 而出 了, 因 為 他 更勇敢 更 極 端, 更 善 於 利用 武力 去 批判 和 革命。 (Location 3893)

他 從 正反 兩 面 都 嗅到 了 死亡 的 氣 息, 這 種 被 頂 層 刻意 挑起 的 冤 冤 相 報, 正像 鼠疫 一 樣 從 四面八方 席 捲 而 來。 他不 知道 還 將 為 此 失去 多少 無 辜 的 生命, 只是 不想 讓 自己的 手上 沾染 鮮 血。 (Location 3900)

那些 有 過 正 規 軍 事 訓 練 的 基 幹 民兵, 轉 眼 就能 從 農 民 變 身 為 殺 人 機 器。 他 們 雖 然 沒 有 個 體 的 仇恨, 但 卻 可以 簡 單 地 服 從 組 織, 因 為 只有 組 織 可以 為 之 提供 過 冬 的 饑 糧。 升斗 之 惠 便 足以 驅 使 一群 正常人 去 消 滅 另 一群人 (Location 3965)

槍 聲 平息 之後, 鎮 民 們 蜂 擁 而出, 前 來 圍 觀 戰 場 的 遺 痕。 大家 指指 點 點, 談 笑 風 生, 很少 人 關 心 成 敗 勝 負, 誰 真正 代表 他 們 的 利益。 戰 爭 和 死亡 成了 他 們 興 奮 的 節 日, 成了 他 們 無 味 生活 中 有趣 的 調 料。 他 們 也 會 議 論 誰 膽 小 怕死, 誰 勇敢 無 懼, 誰 的 槍 法 好, 誰 的 死相 難 看, 唯 獨 分不清 誰 是 哪一 派 哪一 戰 線 的 人。 派性 不 是他 們 關 心 的 話 題, 電 影 裡 的 戰 鬥 發 生在 身 邊, 這 才是 最好 看的 遊 戲。 (Location 4047)

而 那些 應 招 而 來 的 民兵, 只 不 過 是 這 個 新生 國 家 的 壯 丁。 歷 朝 歷 代 從 不 缺乏 這 些 為 一 點 糧 餉 而 充 當 炮灰 的 人, 他 們 活 著 的 全部 目的, 不 過 是 努力 毫 無 意 義 地 儘 量 活 過 他 們 的 一生。 他 們 可以 隨 時 變 換 主子, 隨 時 服 從 任何 命令, 隨 時 被 驅 趕 去 獵 殺 任何 他 們 的 同 類。 他 們 從 不 關 心 是非 立 場, 不需要 道路 方向, 誰 占 優 勢 就 跟 誰。 沒 有人 組 織 支配 他 們 的 時 候, 他 們 是 順 民, 是 懦夫, 是 偉 大 領 袖 盛宴 邊 的 餓 殍。 但 只要 給 三天 飽 飯, 他 們 也可能 立 馬 轉 身 為 屠 伯 殺 手, 去 圍 捕 群 毆 任何 被 國 家 定 義 為 敵 人的 鄉 鄰。 他 們 今天 的 喋血 山野, 雖 曰 也是 無 辜 者, 但 實 際 上 也 是他 們 的 宿命。 (Location 4055)

他 雖 然 敬佩 宋 牙 醫 的 見 識 和 膽 略, 但也 深知, 這 樣 的 民 間 思想 者, 也是 歷 朝 歷 代 揭竿而起 的 那些 鄉 村 野心家 的 同 類。 他 們 同 樣 改善 不了 這 個 體 制, 甚至 還 沒 有能力 管理 這 個 龐 大的 國 家。 他 們 在 時 事 政治 中 等待 風 雲 際 會, 弄潮 於 政 黨 鬥 爭 的 縫 隙 之 間, 同 樣 最 終 也 會 成 為 時 代 的 犧 牲。 (Location 4066)

今天 的 所有 亂 象, 都是 十 幾 年 各 種 運 動 積 累 的 惡 果。 (Location 4078)

他 發 現 這 是 一架 他 實 際 無 法 操控 的 機 器, 這 機 器 完全 按照 最初 設 計 者 的 意 圖, 而 一直 自行 運 轉 著。 他所 領 導 的 革命, 看似 打倒 甚至 打死 了 原有 的 領 導, 但 絲 毫 未能 改 變 這 架 機 器 的 性 質 和 運 行 方式。 更 為 荒 謬 的 是, 他 反而 成 為 了 他 曾 經 要 打倒 的 對 象, 要 繼 續 服 務 於 這 架 機 器。 (Location 4091)

人生 之所以 還 能 吸引 他 這 樣 的 人 去 經 歷, 正在 於 永 遠 不清楚 明天 將 會 發 生 什 麼 改 變, 那 無 窮 的 未知 正是 人生 的 唯一 魅力。 如果 一切 都被 注定 了, 而且 今天 的 你 已 經 看 見 死亡 時 的 你, 依 舊 活得 像 個 奴 隸, 像 個 豬 狗, 那 這 樣 的 活法 還 不如 早 點 結 束。 (Location 4143)

他 彎 腰 抖出 那 個 殘 冰, 突然 有 種 驚 覺。 他 正在 一 點 一 點 被 體 制 化, 最後 有可能 完全 變 成 這 個 黨 的 幫 凶。 (Location 4229)

週 日 的 上午, 全 鎮 人 被 殷 老大 急促 的 鑼 聲 驚 起, 被 革 委 會 和 武 裝 部 組 織 的 民兵, 用 口哨 和 吆喝 集合 到 街面 上。 然 後 再 像 圍 捕 者 那 樣, 將 全部 的 魚 群 驅 趕 到 小 學 的 操 場。 操 場 前排, 整 齊 地 坐 著 全校 的 孩子 ─ ─ 他 們 要 讓 所有 的 未成年, 都 來 圍 觀 這 一 場 審 判。 (Location 4371)

那些 關 於 譚 師 傅 的 青春 許 國, 抗日 暗 殺, 戰 功 累累 的 往事, 此刻 皆 成 為 了 他 為 蔣 匪 軍 鐵 血 效命 的 罪 惡。 他 主 動 回避 內 戰、 傷 病 還 鄉 的 難 言之 隱, 現 在 則 構 成了 他 隱 瞞 歷 史 受命 潛 伏 的 鐵 證。 (Location 4388)

譚 師 傅 看著 湛 藍 的 青天, 仰天 噴 血, 彷 彿 畫 過 一道 彩虹。 他在 那 血色 中 似乎 看 見 了 青春 許 國 的 當 年, 看 見 了 他 作 為 鋤 奸 隊 出生入死 的 鐵 血 狼 煙。 這 就 是他 曾 經 捍 衛 過 的 祖 國 和 族人, 沒 死 在 侵略者 之 手, 卻 斃 命 於 同胞 的 槍 下, 他 忽然 意 識 到此 生的 吊 詭 和 荒 誕。 他那 冒 血 的 口腔 咧 出 一 絲 恥 笑, 嚥 下了 最後 一口 氣。 (Location 4399)

革命, 造反, 保皇, 鬥 爭, 運 動, 這 些 偉 大而 卑劣 的 詞 彙, 構 成了 這 樣 一 個 不 斷 收 屍 的 時 代。 他 今天 在 為 別 人 收 屍, 哪天 又 將 是 別 人 來 為 他 收 屍。 這 個 新生 國 家 十 幾 年 來, 早已 屍 骨 累累。 所有人 被 某 個 偉 大 意志 所 操 縱, 最後 都 將 墮 入地 獄。 (Location 4408)

國 鎮 人 辦 喪 事, 要 打 圍 鼓, 唱 孝 歌。 載 歌 載 舞 送 亡 靈, 表示 一 種 厚 死 薄 生的 超 脫 態 度。 既然 生 無 可 戀, 當 然 死 不足 哀, 靈 魂 合 當 在 歌唱 中 飛 升 遠 去。 孝 歌 也可 謂 笑 歌, 名 義 上 是 哭 孝, 實 際 的 歌 詞 卻 又是 嘻 哈 調 侃, 要把 旁 聽 的 親 友 逗 樂, 用以 沖 淡 各自 心底 的 哀 傷。 (Location 4414)

殷 老大 還 是 不 請 自 來, 在 幫 忙 挑水 劈柴, 把 歌 師 圍 著 的 火 塘 燒 得 緋 紅。 別 人家 的 喪 事, 從 來 都是 他的 盛宴。 他 沒 有 任何 罪 錯 的 感 覺, 既 無 同 悲 也 談 不上 喜 樂。 只要 有 一碗 飯 端 在 手上, 不需要 上席, 蹲在 角落 就 能吃 出 他 對 人世 間 的 滿 足。 散 席 後 他 會 趕 緊 幫 忙 去 收 撿 碗筷, 總 有 一些 殘 湯 剩 飯, 還 會 補 充 他的 腸 胃。 即便 打 鑼 巡 街 捆 綁 吊打 永 遠 是 他的 生 計, 但他 依 舊 本 質 上 是一 個 隱 身 人, 是 構 成 國 鎮 的 人民 群 眾, 是 國 鎮 之所以 成 為 國 鎮 的 基本 班底。 (Location 4426)

這 世上 無 論 邪 惡 與 美好, 最 終 都有 殺 角 的 時 候。 而 譚 師 傅 那 驚 險 又 看似 平庸 的 一生, 就 這 樣 提前 到了 殺 角 的 時 分。 夜 深沉, 黎明前 的 至 暗 時 刻, 該 是 煞 歌唱 響 的 節 奏 了。 只有 煞 歌, 是 歌 師 眾 人 必 須 一起 合唱 的 (Location 4447)

他 決 定 撕碎 那 張 辭 呈, 在 自己 認 定的 路上 繼 續 走下 去。 知 其 不可 為 而 為 之, 也 許 我 們 就是 該 下地 獄 的 那一 代人。 末日 審 判 的 號 角 終 將 吹 響, 誰 是 誰 非 那就 留 給 歷 史 去 獎 懲 吧。 (Location 4481)

愛 是 恆 久 忍耐, 又有 恩 慈; 愛 是 不嫉妒, 不自 誇, 不 張 狂, 不作 害羞 的 事, 不求 自己的 益 處, 不 輕 易 發 怒, 不 計 算人 的 惡, 不喜 歡 不 義, 只 喜 歡 真理。 凡事 包容, 凡事 相信, 凡事 盼望, 凡事 忍耐; 愛 是 永不 止息 的。 (Location 4499)

對 國 鎮 人 來 說, 要 分清 各 個 教派 的 區 別, 實 在 是 一件 難 事。 因而 他 們 乾脆 一 視 同仁, 在 碉 樓 坡 東 麓 修了 一 個「 三 教寺」, 同 時 供奉 儒 釋 道 三 家祖 師 爺 ─ ─ 孔子、 如 來 和 老子。 (Location 4550)

在 過 去的 國 鎮, 教 書 先生 和 一切 識 文 斷 字 的 人, 多 是 受 尊重 的。 哪怕 你 卑 賤 到 算命 打 卦, 也 會 獲 得 鄉 人的 打躬作揖。 (Location 4593)